千顷塘内的华南梅花鹿 章叔岩 摄
拨开雾气,最后一只小鹿闻了闻横在出口处的枯树干,弓起前蹄犹豫着,对它来说,外面是完全陌生的世界,但只有跨过这一步,才算是真正的归野,它张望着,又放下了前蹄。
2019年12月17日,6只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华南梅花鹿,在杭州市临安区昌化林场毛山林区送归野外。这6只华南梅花鹿来源于浙江清凉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千顷塘梅花鹿半生态繁育基地,3公3母,其中1公1母是未成年的小鹿。在野外,它们将面对严寒、猛兽和病痛。
22天过去了,它们过得怎么样了?
行踪
野鹿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毛山林区看鹿人袁洲林12月18日上午8点进入约5亩的放归现场查看鹿群情况时,6只鹿中的2只雄性梅花鹿已不知去向。一旦它们没入丛林,人们将很难再寻觅到它们——这些森林精灵足够聪明和机敏,只要人类出现在50米范围内,它们就能有所感知。
失踪的2头成年公鹿体型硕大,棕色短毛,长度约1.3米,体重达180斤。其中编号为1号的公鹿是这小集体中的“头鹿”,在2019年11月11日,从繁育基地转移到野放点——毛山林区进行1个月的生境适应时,它用引以为傲的双角击败了另一只成年雄鹿,成为了这里绝对的“王”,这也意味着它获得了这里的优先交配权和进食选择权。
落败者投降了。“被‘头鹿’抵在围栏上,短促地‘嘶嘶’叫着。”在这之后的1周内,它都表现得极为木讷,站在小土丘上或是蜷在角落,而头鹿则不断用鹿角在树木上摩擦,三叉四枝的鹿角火炬般上扬,角上的枝叉数量代表着这是一头4岁以上的成年公鹿。
12月17号打开围栏后,头鹿于21点17分第一个踏出围栏。据门口的红外线照相机画面显示,其他鹿并没有跟随。而第二只公鹿于第二天凌晨4点35分离开。
“黎明与傍晚是梅花鹿的活动高峰期。成年雄鹿有单独活动的习惯,其余的鹿有可能对围栏外陌生的环境仍然有些害怕。”保护区科研监测科副科长郭瑞说道。
鹿群遇到了什么?又去到了何处?它们是否会缺少食物而饿死?这些梅花鹿中,只有1号雄鹿和2头成年母鹿身上安装了野生动物追踪项圈,另外3头鹿等同于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之中。
连日的雨水和山中的雾气使它们的行踪更加扑朔迷离。
林深时见鹿
华南梅花鹿是中国境内仅存的四个亚种之一,总数不足1000只。在千顷塘半生态繁育基地,养育着60余头华南梅花鹿,保护区内最大限度地保留了野生华南梅花鹿的生活环境。
12月18日发现两头公鹿失踪后,袁洲林在野放点的围栏外发现了两排交错的华南梅花鹿脚印,雨水让泥土湿滑软烂,脚印清晰可见。
“错不了,水滴状的偶蹄,看形状大小就知道那两头公鹿的。”与梅花鹿打了13年交道的袁洲林一眼辨识出了脚印。
根据脚印的行进方向,公鹿先是踩着路边松软的砂土,沿着山路往西北处前进了约800米后选择了回头。调头处是水泥路和砂石路的交界处,“水泥路可能会对梅花鹿的蹄子造成一定磨损,所以它选择停止前进。”袁洲林猜测,“也可能是判断前方没有水源。”
公鹿调头后重返野放点,向西南面的枫香林里走去,再没有回来。而郭瑞在当天下午1时去野放点取红外相机时,发现剩余的4头梅花鹿仍然处于野放点的围栏内,他听到了山谷下枫香林中短促的鹿鸣声,“像是一种呼唤”。
等到19日上午,归野后的第3天,袁洲林再去查看时,野放点的围栏内已经空无一鹿。
旷野里只留下一幢白房子和毛山林区的巡护员,袁洲林感觉一切都太安静了,他想念起那几头鹿来。
12月24日,袁洲林碰见了毛山尽头新溪村的村民,他惦记起鹿的情况,“在山上看到鹿吗?”一车人中有人点头:“有看到有看到,就在茶棵塆附近,好像还有好几头在一起。”袁洲林估摸了下,茶棵塆离野放点约5公里,他叮嘱同事郑勇忠第二天巡山时留意看看。12月25日,郑勇忠果然在茶棵塆附近发现了雄鹿的脚印。
母鹿追踪项圈传回的照片
28日上午,保护区的跟踪监测后台接收到了一张由2号母鹿所佩戴的追踪项圈拍回的照片,画面中,另一只小鹿正在它边上。根据项圈上每3小时的卫星定位点显示,1号头鹿也和它们在一起,正处于茶棵塆附近。
“现在根据照片和卫点可以确定的是,这3只鹿暂时建立了小的种群联系,如果他们可以顺利生存繁育,也就达到了我们野放的目的。”郭瑞说。
野放
冬天对于归野的梅花鹿是巨大的挑战,这关系到野放是否成功。
海拔1400米的山上气温极低,有时11月初便会下雪,大雪厚达50厘米,直至人的膝盖处,如果化雪时遇上大风和降温,雪将冻得结壳般严实。梅花鹿刨不开冰层,吃不到厚草本层下没有被冻死的植被。在冬日,春生秋实的枝干大多枯萎,抑或是长高到梅花鹿半立着仍然难以触及的高处,从而导致食物大量减少。
在养育区内,梅花鹿们过着饭来张口的生活。这里有玉米麸皮、充足的水源,以及补充能量的盐巴,在生态食物链中,除了人以外,它们始终处于最顶端。可野放之后,除了豺狼虎豹外,甚至杂食性的野猪也会对鹿群造成威胁,抢食它们的食物。
食物的减少以及各种危险,使得鹿群极可能被迫向山下转移,以寻求更丰富的事物来源——山下能轻易地找到村民们种植的蔬菜。
有人的地方就有食物,但也有猎枪、电网和铁夹。在千顷塘保护站工作19年的章叔岩太了解这里,早些年的土铳、电网都给野外的生态环境造成了极大破坏,而铁夹的密集程度也令他极度担忧。
“现在高科技手段多,铁夹、套索也进行了升级,有些套索上安装了磁片,野物一上套,手机上就会显示。”而这种磁片在网络的贩卖信息上写着“40块钱28个全国包邮”。
清凉峰管理局在野放前调查走访了附近几乎所有的村落和居民,对于是否支持华南梅花鹿野放这一问题,考虑到梅花鹿啃食农作物等情况,有2.1%的人投出了反对票。
“归根结底,是人与自然的问题,需要找到二者的平衡。”清凉峰管理局副局长翁东明说,“我们特意选取了人烟稀少的毛山进行首次野放,这里食物种类丰富、水源充足,且缓坡较多,这是华南梅花鹿适宜生存的环境,使它们可以更好地迈出归野这一步。”
在野放点的门口,小鹿停了停,再次抬起前蹄,一跃而去。